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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景公有所愛槐，令吏謹(jǐn)守之，檀木縣之，下令曰：“犯槐者刑，傷槐者死。”有不聞令，醉而犯之者。公聞之曰：“是先犯我令。”使吏拘之，且加罪焉。

　　其女往辭晏子之家，托曰：“負(fù)郭之民賤妾，請(qǐng)有道于相國(guó)，不勝其欲，愿得充數(shù)乎下陳。”晏予聞之，笑曰：“嬰其淫于色乎？何為老而見奔？雖然，是必有故。”令內(nèi)之。

　　女子入門，晏子望見之，曰：“怪哉！有深憂。”進(jìn)而問焉，曰：“所憂何也？”對(duì)曰：“君樹槐縣令，犯之者刑，傷之者死。妾父不仁，不聞令，醉而犯之，吏將加罪焉。妾聞之，明君蒞國(guó)立政，不損祿，不益刑，又不以私恚害公法。不為禽獸傷人民，不為草木傷禽獸，不為野草傷禾苗。吾君欲以樹木之故，殺妾父，孤妾身。此令行于民而法于國(guó)矣。雖然，妾聞之，勇士不以眾強(qiáng)凌孤獨(dú)，明惠之君不拂是以行其所欲。此譬之猶自治魚鱉者也，去其腥臊者而已。今君出令于民，茍可法于國(guó)而善益子后世，則父死亦當(dāng)矣，妾為之收亦宜矣。甚乎！今之令不然。以樹木之故，罪法妾父，妾恐其傷察吏之法，而害明君之義也。鄰國(guó)聞之，皆謂吾君愛樹而賤人，其可乎？愿相國(guó)察妾言，以裁犯禁者。”晏子曰“甚矣！吾將為子言之于君。”使人送之歸。

　　明日，早朝，而復(fù)于公曰：“嬰聞之，窮民財(cái)力以供嗜欲謂之暴；崇玩好，威嚴(yán)擬乎君謂之逆；刑殺不稱謂之賊。此三者，守國(guó)之大殃也。今君窮民財(cái)力，以美飲食之具，繁鐘鼓之樂，極宮室之觀，行暴之大者。崇玩好，縣愛槐之令，載過者馳，步過者趨，威嚴(yán)擬乎君，逆民之明者。犯槐者刑，傷槐者死，刑殺不稱，賊民之深者。君享國(guó)，德行未見于眾，而三辟著于國(guó)，嬰恐其不可以蒞國(guó)子民也。”公曰：“微大夫教寡人，幾有大罪，以累社稷。今子大夫教之，社稷之福，寡人受命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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蠐對(duì)

（明）方孝孺

　　天臺(tái)生困暑，夜臥絺帷中，童子持翣①飏于前，適甚就睡。久之，童子亦睡，投翣倚床，其音如雷。生驚寤，以為風(fēng)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，俄而耳旁有飛鳴聲，如歌如訴，如怨如慕，拂肱刺肉，撲股囋面。毛發(fā)盡豎，肌肉欲顫；兩手交拍，掌濕如汗。引而嗅之，赤血腥然也。大愕，不知所為。蹴童子，呼曰：“吾為物所苦，亟索燭照�！�燭至，絺帷盡張。蚊數(shù)千，皆集帷旁，見燭亂散，如蚊如蠅，利嘴飫腹，充赤圓紅。生罵童子曰：“此非吾血者耶？爾不謹(jǐn)，蹇帷而放之人。且彼異類也，防之茍至，烏能為人害？”童子拔蒿束之，置火于端，其煙勃郁，左麾右旋，繞床數(shù)匝，逐蚊出門，復(fù)于生曰：“可以寢矣，蚊已去矣�！鄙�乃拂席將寢，呼天而嘆曰：“天胡產(chǎn)此微物而毒人乎？”

　　童子聞之，啞而笑曰：“子何待己之太厚，而尤天之太固也！夫覆載之間，絪緼二氣，賦形受質(zhì)，人物是分。大之為犀象，怪之為蛟龍，暴之為虎豹，馴之為麋鹿與庸狨，羽毛而為禽為獸，裸身而為人為蟲，莫不皆有所養(yǎng)。雖巨細(xì)修短之不同，然寓形于其中則一也。自我而觀之，則人貴而物賤，自天地而觀之，果孰貴而孰賤耶？今人乃自貴其貴，號(hào)為長(zhǎng)雄。水陸之物，有生之類，莫不高羅而卑網(wǎng)，山貢而海供，蛙黽莫逃其命，鴻雁莫若其蹤，其食乎物者，可謂泰矣，而物獨(dú)不可食于人耶？茲夕，蚊一舉喙，即號(hào)天而訴之；使物為人所食者，亦皆呼號(hào)告于天，則天之罰人，又當(dāng)可如耶？且物之食于人，人之食于物，異類也，猶可言也。而蚊且猶畏謹(jǐn)恐懼，白晝不敢露其形，瞰人之不見，乘人之困怠，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類者，啜栗而飲湯，同也；畜妻而育子，同也：衣冠儀貌，無不同者。白晝儼然，乘其同類之間而陵之，吮其膏而盬其腦，使其餓踣于草野，流離于道路，呼天之聲相接也，而且無恤之者。今子一為蚊所，而寢輒不安；聞同類之相而若無聞，豈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？”

　　天臺(tái)生于是投枕于地，叩心太息，披衣出戶，坐以終夕。

（本文有刪節(jié)）

　　注：①翣（sh4）：扇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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蚊對(duì)　（明）方孝孺

　　天臺(tái)生困暑，夜臥絺帷中，童子持翣^①飏于前，適甚就睡。久之，童子亦睡，投翣倚床，其音如雷。生驚寤，以為風(fēng)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，俄而耳旁聞?dòng)酗w鳴聲，如歌如訴，如怨如慕，拂肱刺肉，撲股[撍]面。毛發(fā)盡豎，肌肉欲顫；兩手交拍，掌濕如汗。引而嗅之，赤血腥然也。大愕，不知所為。蹴童子，呼曰：“吾為物所苦，亟起索燭照�！睜T至，絺帷盡張。蚊數(shù)千，皆集帷旁，見燭亂散，如蟻如蠅，利嘴飫腹，充赤圓紅。生罵童子曰：“此非吾血者耶？爾不謹(jǐn)，蹇帷而放之入。且彼異類也，防之茍至，烏能為人害？”童子拔蒿束之，置火于端，其煙勃郁，左麾右旋，繞床數(shù)匝，逐蚊出門，復(fù)于生曰：“可以寢矣，蚊已去矣。”

　　生乃拂席將寢，呼天而嘆曰：“天胡產(chǎn)此微物而毒人乎？”

　　童子聞之，啞而笑曰：“子何待己之太厚，而尤天之太固也！夫覆載之間，二氣絪緼，賦形受質(zhì)，人物是分。大之為犀象，怪之為蛟龍，暴之為虎豹，馴之為麋鹿與庸狨，羽毛而為禽為獸，裸身而為人為蟲，莫不皆有所養(yǎng)。雖巨細(xì)修短之不同，然寓形于其中則一也。自我而觀之，則人貴而物賤，自天地而觀之，果孰貴而孰賤耶？今人乃自貴其貴，號(hào)為長(zhǎng)雄。水陸之物，有生之類，莫不高羅而卑網(wǎng)，山貢而海供，蛙黽莫逃其命，鴻雁莫匿其蹤，其食乎物者，可謂泰矣，而物獨(dú)不可食于人耶？茲夕，蚊一舉喙，即號(hào)天而訴之；使物為人所食者，亦皆呼號(hào)告于天，則天之罰人，又當(dāng)何如耶？且物之食于人，人之食于物，異類也，猶可言也。而蚊且猶畏謹(jǐn)恐懼，白晝不敢露其形，瞰人之不見，乘人之困怠，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類者，啜栗而飲湯，同也；畜妻而育子，同也；衣冠儀貌，無不同者。白晝儼然，乘其同類之間而陵之，吮其膏而盬其腦，使其餓踣于草野，流離于道路，呼天之聲相接也，而且無恤之者。今子一為蚊所，而寢輒不安；聞同類之相而若無聞，豈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？”

　　天臺(tái)生于是投枕于地，叩心太息，披衣出戶，坐以終夕。

[注]①翣（sh4）：扇子

（本文有刪節(jié)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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蚊對(duì)

（明）方孝孺

　　天臺(tái)生困暑，夜臥絺帷中，童子持翣①飏于前，適甚就睡。久之，童子亦睡，投翣倚床，其音如雷。生驚寤，以為風(fēng)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，俄而耳旁聞?dòng)酗w鳴聲，如歌如訴，如怨如慕，拂肱刺肉，撲股噆面。毛發(fā)盡豎，肌肉欲顫；兩手交拍，掌濕如汗。引而嗅之，赤血腥然也。大愕，不知所為。蹴童子，呼曰：“吾為物所苦，亟起索燭照。”燭至，絺帷盡張。蚊數(shù)千，皆集帷旁，見燭亂散，如蟻如蠅，利嘴飫腹，充赤圓紅。生罵童子曰：“此非噆吾血者耶？爾不謹(jǐn)，褰帷而放之入。且彼異類也，防之茍至，烏能為人害？”童子拔蒿束之，置火于端，其煙勃郁，左麾右旋，繞床數(shù)匝，逐蚊出門，復(fù)于生曰：“可以寢矣，蚊已去矣。”

　　生乃拂席將寢，呼天而嘆曰：“天胡產(chǎn)此微物而毒人乎？”

　　童子聞之，啞而笑曰：“子何待己之太厚，而尤天之太固也！夫覆載之間，二氣絪缊，賦形受質(zhì)，人物是分。大之為犀象，怪之為蛟龍，暴之為虎豹，馴之為麋鹿與庸狨，羽毛而為禽為獸，裸身而為人為蟲，莫不皆有所養(yǎng)。雖巨細(xì)修短之不同，然寓形于其中則一也。自我而觀之，則人貴而物賤，自天地而觀之，果孰貴而孰賤耶？今人乃自貴其貴，號(hào)為長(zhǎng)雄。水陸之物，有生之類，莫不高羅而卑網(wǎng)，山貢而海供，蛙黽莫逃其命，鴻雁莫匿其蹤，其食乎物者，可謂泰矣，而物獨(dú)不可食于人耶？茲夕，蚊一舉喙，即號(hào)天而訴之；使物為人所食者，亦皆呼號(hào)告于天，則天之罰人，又當(dāng)何如耶？且物之食于人，人之食于物，異類也，猶可言也。而蚊且猶畏謹(jǐn)恐懼，白晝不敢露其形，瞰人之不見，乘人之困怠，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類者，啜粟而飲湯，同也；畜妻而育子，同也；衣冠儀貌，無不同者。白晝儼然，乘其同類之間而陵之，吮其膏而盬其腦，使其餓踣于草野，流離于道路，呼天之聲相接也，而且無恤之者。今子一為蚊所噆，而寢輒不安；聞同類之相噆而若無聞，豈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？”

　　天臺(tái)生于是投枕于地，叩心太息，披衣出戶，坐以終夕。

（本文有刪節(jié)）

　　注：①翣（sh4）：扇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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